迎面走来一衣衫褴褛的少年,贼兮兮一笑:“雪大侠,您好!”
他认得这小子叫阿狗,“好。又缺钱花了?说,想要多少?”
“嘻嘻,雪大侠您真是仙人,能掐会算,一眼就看出我缺钱花。”
雪漫天心道:呀呸!仙人个屁,你小子穷得叮当响,哪次见面不问我要钱?随手扔出二两,“够不够?先拿去买点米面吧。”“够够够,多谢雪大侠,多谢雪大侠!”
雪漫天朝他屁股轻踢一脚:“快滚吧你。要不是看在你有五十多岁的老娘要养,鬼才会给你钱!”
记得一个月前的深夜,雪漫天失眠。他突发奇想,想来一个夜盗富户,劫富济贫一下。
谁知那天月色不好,他道路又不熟,黑灯瞎火地跳进金百万的院中,最后摸到一个很大的房间里。里面还睡着一个人,呼噜打得山响,睡得跟死猪一般。
雪漫天不理他,决定自己找钱。
找了好半天,却连半个铜子也没发现。窝了一肚子火,偏偏这时那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家伙惊醒了,雪漫天一个箭步蹿过去,银光一闪,宝剑已架在那人脖子上,喝道:“别动!我只找钱,你若乱动,马上要你的命!”
那人苦笑着,道:“我不乱动,我只想起来,跟你一起找钱!”这个人就是阿狗,当时他是金百万家的雇工,睡的地方是废弃的仓库。
在街上溜达了半天,再没见到什么可以行侠仗义的事,雪漫天抬头看了看天,已日挂中天,该是吃中饭的时候了。
他信步进了家酒楼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点上三个冷盘,四个热炒,五两竹叶青。李太白说的好“眼花耳热后,意气素霓生”,作为侠客,酒当然不能不喝。
不过,也不可过量,他很不屑那些所谓的江湖豪客,动不动就用坛子干,那是牛饮,根本就是糟蹋了美酒,更有甚者在酒酣耳热之际,便扯开衣襟,露出他们多毛的胸膛,口中更是胡言乱语,唾沫四溅,好象他才是天下第一豪杰,那时就成了一头猪。
现在面前就有这种人,而且就在邻桌。
正喝着,上来一老一少卖唱的。那老的是个瞽目老者,衣衫破旧,白发苍苍,脸上沟壑纵横,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在诉说他曾经的沧桑。少的是个小姑娘,瘦骨伶仃,怯生生的低着头。
老者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,伊伊呀呀地拉开了胡琴。那小姑娘便合着乐声唱起来。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,乍暖还寒时候,最难将息…”她声音娇柔,却带着无限悲凄,加上词意本悲,让人心里陡生悲凉之感。酒楼上刹时静了下来,有些个文人骚客更停箸凝听。
“…满地黄花堆积,憔悴损,如今有谁堪摘!守着窗儿,独自怎生得黑?…”“啪!”一声震天价巨响,邻桌一条黑大汉已跳了起来,大吼道:“守你奶奶个雄!小丫头片子,唱的什么惨兮兮的鸟曲,还让不让你大爷喝酒了?”声若炸雷,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,众人吓了一跳。那老者惊得手一抖,“崩!”,拉断了一根弦。胡琴本只有两根弦,断一弦,就再也无法拉了。那小姑娘更是吓得花容失色,一缩身躲在老者背后,瑟瑟发抖。
雪漫天眉头一皱,这汉子太无礼了,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”,他正要按剑而起,却有一人先站出来了。
那是个很英俊的富家公子,他手摇烫金折扇,笑嘻嘻地走到大汉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,道:“莫生气,莫生气!她唱她的曲,你喝你的酒,有何干系?”他拍的似毫无力气,那汉子却忍不住呻吟一声,面上立即冷汗如雨,再一看那公子的脸,脚更软了,忙陪着笑脸:“啊,公子爷,是您哪!小的瞎了狗眼,没看见您在这儿,打扰了您的雅兴,恕罪恕罪!”一使眼色,其余三人跟着他齐齐向那公子施了一礼,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四条大汉,马上一声不吭,如夹着尾巴的老鼠,飞快地溜下楼去了。
众人心里齐齐赞了声:好!那小姑娘也扶着老者过来道谢:“小女子多谢公子相助之恩!”那公子一双桃花眼,就直直盯在她面上,口中笑嘻嘻道:“好说好说。姑娘,你多大啦?”小姑娘被看得低下头去,低声答道:“十六。”那公子嘻嘻一笑:“十六,破瓜年纪啊,你破瓜了没有?”小姑娘一呆,随即满脸飞红,又羞又恼,这么无礼的话怎么能问得出来?众人也脸上变色,心道:这公子也不是个好人。
那公子却一伸扇,托起她的下巴,看了几眼,啧啧赞道:“货色不错嘛,虽瘦了一点,但调养调养就行了,跟本公子走吧。”拉住小姑娘的手,就要强行带走。小姑娘吓得脸色惨白,口中哀哀叫唤:“公子请放手,请不要这样…”那老者连连作揖:“公子,公子!行行好,我孙女还小,求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她吧…”
那公子脸色一沉:“老头,别给脸不要脸!你这孙女跟了本公子,吃香喝辣,穿金戴银,不比跟着你挨饿受冻强得多?再罗嗦,小心本公子翻脸无情!”
那爷孙俩不住哀求,那公子死拉硬拽。正闹得不可开交,忽然寒光一闪,一柄剑已架在他脖子上,一个人冷冷道:“你再不放开她,也小心本大侠剑下无情!”这个人当然就是雪漫天,他终于有机会出手了。
那公子爷看着他,眼中已露惧意,口中却强撑道:“你…你别乱来啊,告诉你,本公子来头大着呢,你要是伤了我一根毫毛,我…我爹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哦…”
雪漫天冷笑:“不必等你爹来。我数到三,你还不放手的话,我也会让你死得很难看!”
“一!”那公子脸色开始发白。
“二!”那公子腿开始发抖。
“三!”那公子被蛇咬似的忙不迭松手,那爷孙俩正死命往回拽,忽然阻力全消,“哎哟!”摔成了一团。
众人纷纷鼓掌、喝彩,“好,好!雪大侠好样的!”“雪大侠好快的剑!”“简直人俊如玉剑如霜哪,哈哈哈…”雪漫天笑容满面,连连拱手道:“现丑现丑!”那公子趁这隙儿,早已溜下楼去了。
那爷孙俩也过来向他道谢。雪漫天见那小姑娘果然生得楚楚动人,尤其是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,水汪汪的,凝注在他面上,似含无限深情。他不禁脸上一热,忙掏出五十两纹银,送给这爷孙俩,并拍胸脯保证,从此以后尽可以放心在此唱曲,绝不会再有人敢欺侮你们。
那爷孙俩千恩万谢。众人也笑着附和:“对对对,有雪大侠在,谁就算有这胆也只怕没这命啊,哈哈…”更有好事者半开玩笑地道:“老爷子,你这小孙女长得可够标致的,还没婆家吧,不如就嫁给这位雪大侠如何?他可是年青英俊,侠名远扬的单身侠客哦。”那小姑娘又羞又笑,一双美目却偷偷瞟向雪漫天。
雪漫天心里甜丝丝的,口中却严肃地道:“各位不要开玩笑。在下还有要事在身,改日再奉陪,告辞了!”
他下了楼,转过街角,就看见一辆豪华马车。车夫是个黑大汉,赫然就是方才楼上那汉子。雪漫天却似毫不惊讶,径自上了马车。
车里坐着一人,正举杯浅饮,却是那富家公子,他头也不抬,道:“你来了?”
雪漫天道:“花心大少,你小子来洛阳干什么?”那公子叫了起来:“表哥你没搞错?每次都这么叫我,我叫花新,可不是花心!”雪漫天一笑,道:“你不够花心嘛,女朋友每个月换两个。对了,你来这儿,是不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?”
花新笑道:“没有没有,姑夫姑姑都挺好的,生意也很好,只是怪想念你的。我正好有事北上,顺便就来看看你。哦,姑夫要我告诉你,如果缺钱花,就去附近的薛家银号提。”
雪漫天笑道:“还用他说,我早提过不止一次了。哎,几年不见,你小子何时学会调戏妇女的?”
花新脸一红,却哈哈笑道:“哪有,我只是见表哥一派侠客打扮,为了增加你的荣誉,所以才假扮坏人,好让表哥你来个英雄救美啊。怎么样,那小姑娘长得不错吧,对你有意思没有?”
雪漫天脸上也是一红,瞪了他一眼:“我才不像你,色狼一只!”
花新笑笑,想了想又道:“对了,姑夫说让你年底就回京陵老家,明年开始就要让你正式打理生意了。”
雪漫天一皱眉:“我知道了。不过,我还想再历练几年,想起以后要整日对着生意,我就心烦。”
花新笑道:“这我可帮不了你。”
雪漫天哼了一声,掀帘下车。花新在背后又笑道:“表哥,忘了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雪漫天停下了脚步。
只听花新笑道:“两年不见,你的武功真是进步不少,不过还是稀松平常。”
雪漫天道:“去你的,乌鸦嘴!”
哼着小曲,回到住处。
却见门户大开,厅中坐了二人,一老一少,却是那卖唱的爷孙俩。只是换了行头,那老者一袭灰袍,叭嗒叭嗒正抽旱烟。那小姑娘一身素装,更显得清水出芙蓉。
雪漫天又惊又喜:“二位怎么在这儿?”
小姑娘似笑非笑:“等你回来呀。”
雪漫天一怔,道:“恕罪恕罪,在下回来得迟了,让你们久候了。”
老者微微一笑,站起身来,道:“公子于我爷孙俩总算有恩,所谓盗亦有道,财物已取,只等公子回来说一声就走的。”双目一翻,竟是精光湛然。
雪漫天大吃一惊,这才发现桌上有两个大包袱,一只金元宝还露出一角。
敢情这二人是大盗!这真是引狼入室,开门揖盗,简直是奇耻大辱!
雪漫天又惊又怒,“呛啷”一声,长剑出鞘,戟指大喝:“原来你们是强盗,恨我看走了眼!想拿走东西也可以,不过须先问问我这柄剑答不答应?”
一言方出,那小姑娘已格格笑了起来,笑得花枝乱颤。老者也是哈哈狂笑,震得桌上的杯盏叮叮作响。雪漫天暗暗心惊。
半晌,老者笑声一收,拎起包袱,道:“翠儿,咱们走。”那少女翠儿应了一声,笑着拿起另一个包袱。二人这就旁若无人的要走。
雪漫天大怒:“休走!看剑!”刷一剑,刺向老者肩头,他还不想伤人性命。
那老者浑若未见,依旧向前走。
眼看剑已及肩,老者忽闪电般用烟袋在剑上一敲。
“叮”,长剑断成两截,雪漫天虎口震裂,右臂已抬不起来,心中大惊,心想这下死定了。
那老者冷冷一哂,道:“破铜烂铁,还敢拿出来炫耀?”
翠儿嘻嘻一笑:“我们知道你是京陵富豪薛金山的儿子,名叫薛满天,好行侠仗义,武功却平平,所以我们只取钱财,不伤你性命!”
雪漫天僵在当地,心中冰凉,无话可说。
翠儿走了两步,忽又回过头来,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,吃吃笑道:“长得倒真俊哩,可惜却是个绣花枕头,中看不中用!”格格笑着远去了。
雪漫天哭笑不得。想想自己出生世家,本一介书生,因反感面对烦人生意,便学那侠客,仗剑游天下,以为也可历练一下自己,没想到今日却…
一阵风吹来,院中枫叶萧萧。
秋风起,思莼鲈,季鹰归未?雪漫天叹了口气,回到房中,钱财和值钱东西早已一扫而空,唯独那三十二柄剑还在。他看着这些形状各异的剑,再看看手中这柄断了的银龙,不由长长叹了口气,若有所思。
翌日,他便在院中挖了个深坑,将这三十三柄剑放在一只檀木棺材中,深深埋了下去。掩好土,立了块碑,上书“剑冢”二字,龙飞凤舞,他字写得实在不错。
天地一孤啸,匹马又西风。
一人一马,悄然离去。
猎猎西风中,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悲歌声。
“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。古道西风瘦马,断肠人在天涯…”
公元2046年,一文物考察队挖出剑冢。
棺木早已烂掉,匣中长剑仍寒光照人。
经数名专家仔细研究探讨之后,得出一致结论―――此处乃古代一铸剑师遗址。
(全文完)